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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5年,春节,我四岁。
过年的日子,人们是休闲的、慵懒的。忙碌了一年的人们,趁着这伟大的假期,好好休息一下。正月初五那天,奶奶家来了好多亲戚,大吃海喝后,家里人开始打麻将。支了两个麻将桌,有打牌的、有看牌的,有沏茶倒水的,那场景简直太和谐了,真是家和万事兴啊。
接近黄昏,小伙伴们都回家了,我也饿了,可大人们还在昏天暗地的打麻将。我百无聊赖,不经意来到了胡同口,胡同口有两家小店,一家是我最爱的豆腐脑店,另一家是老杨家的杂货铺。
老杨家生了5个孩子,都是闺女,大家都喊她们杨门女将。他家的杂货铺从五金、食品到狗皮膏药,应有尽有,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他卖不到的。外屋是店铺,里屋就是住的地方,巴掌大小,炊具和床几乎挨着。屋里油腻腻、黑乎乎的。透过窗户,我看到他们家的饺子刚出锅,杨门女将都端个小碗抢着要饺子,我怔怔的望着。
老杨叔招呼我:“妮儿,饿了?尝尝俺家的饺子吧。”
我抿了抿嘴,搓了搓衣角:“嗯,中。”
老杨叔回屋给我端了半碗饺子,白白的搪瓷碗留着他的黑沙掌印子,热乎乎的饺子,我一连吃了七个,满满的都是温暖。
不料,当天晚上就开始发高烧,腹泻。家里人赶紧把我送往医院。经医生化验诊断,吃了不干净、不消化的东西,得了急性痢疾。在八十年代,这种病还没有特效药,只能靠消炎、输水和自身的免疫力来抵抗。一连半个月只靠打点滴维持,吃什么吐什么,唯独胡同口那家的豆腐脑,还能吃进去一点点。每天几小勺的豆腐脑也支撑我活了半个月。整个人都瘦干了,那真叫一个皮包骨头。亲戚朋友都来看我,也无奈的摇头,私下里说:这孩子看来得扔到医院了。由于床位紧张,医生也坦白告知: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,你们在医院耗着,也不是办法,别浪费钱了,带孩子回家吧,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。
我的姥姥看此情形,含着泪抱着一线希望,赶回老家找土法子,希望老天开眼。家里人其实都不信的,但又没有好的办法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给了解药,说得还挺邪乎,解铃还须系铃人,由何而来就由何而去。在详细询问了老杨家饺子的做法后,姥姥干干净净、精精致致的包了七个小饺子,韭菜猪肉馅的。先放锅里煮熟了,捞出后在煎锅里煎、火炉上烤,把它们烤得内外都焦黄,没有一丝水汽,然后用擀面杖把焦黄的饺子碾成粉末,分成7个小袋子装,每天吃两次,吃时拿烧开的黄酒把粉末冲开,只听见黄酒和粉末焦灼的劈啪声。等吃到第五袋的时候,突然大坨地排泄了,没消化的饺子残渣趁势而出,滞汽化解,肚子通气,命捡回来了。全家人欣喜若狂,把家里所有的烟花炮竹都点燃了,在那一刻,才刻骨铭心地懂得,还有什么比健康和性命更重要呢。老杨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,听说在家嚎啕大哭了一场,一个地地道道的实在人,哪经得起这番内疚。
时光流逝,一晃近三十年。上次过年回家,又去胡同口转了转。老杨一家早已搬走了,卖豆腐脑的小店还在,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阿姨。她在胡同口卖了一辈子的豆腐脑,还她依然那么热情,唯独多了两鬓斑白。当我转身离去,蓦然回首,好似昨日重现,一个扎着牛角辫的小女孩在吃豆腐脑。她规规矩矩的坐在小凳子上,聚精会神的在豆腐脑里找黄豆,那是她的最爱,每一勺豆腐脑里要有一颗豆子,而且只有一颗,那样可以保证吃到最后一勺都有豆子。小女孩挂着一丝豆沫的嘴角微微上扬,忽闪着眼睛朝着我笑……